〈东盟园地〉510

新加坡华侨中学(高中部)学生作品专辑

——————————

心远地自偏

彭琬情

洁白的宣纸铺在木桌上,上面落着两行诗:“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字迹工整隽秀,每一笔画都干净利落,远远望去,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来。小千的目光落在上面,眉梢眼角满是笑意。这是上周陈老师布置的书法作业,也无疑是她目前为止最为满意的作品。

“不错,结构还有章法都进步了很多,你已经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了。”陈老师看着,边笑边点头:“来临周末的比赛一定要好好准备,期待你的表现。”

小千坚定地点点头,悄悄攥紧了出汗的手,不断告诉自己:“只要正常发挥就行。”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样大型的比赛,她完全不知道现场将会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对手是谁,可她知道,她想要写好。

又是一张宣纸在面前摊开,铺展了小千眸中的七分紧张,三分期待。比赛现场乌泱泱的全是人,一排长桌接着一排,从偌大的会堂前一直排到了最后面。有人在翻字帖、有人在练字,还有人在准备书写工具,所有人都泰然自若地做着准备,除了小千。

她的心砰砰跳动着,在主持人一声“比赛开始”后,耳中便立即钻入无数宣纸翻动时发出的窸窣声,所有人都已经开始提笔写字了,她却呆愣在原地好几秒,直到声音渐渐褪去,她才反应过来。

然而,敲击着耳膜的心跳声却仍然响亮,她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渐渐平静下来。她反复告诉自己:“做好自己的就行。“于是,心跳减缓,第一笔也终于落在宣纸上。

呼……第一笔很不错,继续这样下去,成品一定满意。于是,她一边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一边移动手腕。第一个字终于完成了,虽不算超常发挥却也十分工整,总算让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状态也越来越好,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第五个字……都愈发好看。

笑意自唇角漫开,可正当她起身调整宣纸之际,她瞥到了隔壁的作品。所以人还是不能高兴得过早的。这是她的第一个想法。

同样的字、同样的风格,对方的比她好十倍、百倍!远远一看,不仅是单个笔画、字的结构、还是整体观感,对方都比她要做得好。

万一赢不了了,该怎么办?这是她的第二个想法。她平时也很努力,赛前很早就开始准备了,不知寄了多少希望在此次比赛上。她早知道会有很多强者,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告诉自己要放轻松,可不知为何,此时脑中只盘旋着一种想法:“我要输了。”

手腕一抖,墨水滴在纸上,顺着纤维四散开来。糟了!落在写字的格子里了!小千的呼吸紊乱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写下了下一个字,尝试掩盖洇开的墨。兴许是她太着急而忘了注意布局,整个字都向右倾斜,甚是醒目。

此时她的额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她知道:“这幅作品没救了!”于是慌忙拿了新的一张纸。正当她欲落笔时,“我要输了!”的念头像是梦魇一般再度出现,让她不受控制地频繁往隔壁看去,越看便越焦虑,越焦虑便越想看。她已经彻底没办法专注了。

最后一笔勉强写完时,她已经完全丧失希望了,因为发挥出来的水平不及平时的一半。

颁奖典礼上,最后一个获奖者的名字被念出时,她的力气也被抽光了。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赛场,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只记得她没赢…没赢啊……

又一次的课外活动中,能够骄傲地在陈老师面前展示作品的小千已然消失,她这次只是垂着头,避开了老师的目光。

“小千啊,老师知道你这次发挥失常了。可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不知道……”小千的头垂得更低了。

陈老师将她上次写的作品摆在她面前,“绝对不是实力问题,而是环境还有心态。”

“环境……心态?”小千喃喃道,目光扫过上周写的《饮酒》,随后猛地抬起头,“是的!比赛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看别人写得怎么样……然后自己的就一塌糊涂了。可是我自己一个人写的时候,完全没有比较心理在,一心一意想要把作品写好。”

“是的,竞争压力会让人过多地关注结果,而非专注于自己。”陈老师摸了摸小千的头,语重心长道:“可是你可以做到忽视外界纷扰,你看,‘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不就说明了这一点吗?”

这番话让小千醍醐灌顶,她低头轻抚自己的作品。不和别人比较吗?是了,她最初写字也不是为了赢,何须关注他人?做任何事都应该专注自己,因为无论人生上到哪一层台阶,阶下有人,阶上亦有人,自己抬头自卑,低头自得,倒不如平视自己,看清真实的自己再往目的地走。

小千的眼中渐渐有了坚定的光芒,她轻轻地点点头,似乎从那一刻起,心中有了新的方向。

———————————-

摇滚青春

徐铭熠

林野双手紧握麦克风,屈背站在舞台中央,随着节奏的律动前后摇摆,汗水夹杂着泪水,顺着他那黑色眼线滑落,在脸颊上拖出两道浑浊的痕迹。台下的观众像一群躁动的野兽,随着他撕裂般的吼叫声,一同起伏,沉浸在彻夜的狂欢中。这是他第三次在“锈蚀”地下音乐展厅演出,也是他入读华美艺术大学声乐系后的第一个周末。

“疯子林!”台下有人喊着他的外号。他咧嘴一笑,露出沾着口红渍的牙齿,把麦克风架猛地推倒。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混着电流杂音,像一把钝刀划破了潮湿的空气…

周一早晨七点,林野顶着一头乱发冲进声乐教室时,教授正在讲解美声唱法的呼吸技巧。他脖子上还挂着前一晚演出时的铁链,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在寂静的教室里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林同学……”教授推了推老花眼镜,“请你示范一下刚才讲的,用丹田发声。”

林野站起来,突然发出一段即兴的嘶吼。几个女生捂住耳朵,教授的脸色变得像教室墙上挂着的贝多芬画像一样阴沉。

“这不是音乐!”教授说:“这是噪音。”

半年很快过去了,虽然林野一直不受教授待见,却倒也不影响他的心情。他依旧热爱摇滚,并坚持参加多场校外展演。不知不觉中,“疯子林”的名号已经在学校中传播开来。在校外,他是摇滚圈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谁知,年终考核前夕,系主任来到讲堂,宣布了新的规定:所有期末曲目必须从学院指定的“经典作品库”中选取。

林野翻着歌单——《三套车》、《茉莉花》、《我的太阳》……他的指甲在纸页上留下半月形的压痕。

“凭什么?”林野无法接受这毫不讲理的限制,连忙找到班长询问。

“哎,听说去年有毕业生在商演时唱实验音乐,把投资商给吓跑了。”班长压低声音,“你看,这不现在要‘规范艺术表达’。”

见林野没再追问,只是呆站在原地,班长好心地劝说道:“林野,我知道你对学校的安排很不满意,但是我们不都是为了未来更好的发展才来这所学校的吗?只有通过每年的考核,脱颖而出,我们才能毕业,才能拿到文凭啊!

稍作停顿,班长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哎,再说了,我也不喜欢传统音乐啊,要是可以,我肯定演唱流行音乐!你知道吗?现在学校之间也在暗中竞争,搞艺术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有投资商,学校管理层自然交不了差。我们只是学生,改变不了什么,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林野彻夜难眠,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睡。深夜的琴房里,他对着乐谱练习《夜来香》,却总在副歌部分不自觉地变调成死亡金属的唱腔。有次他撞见教授在走廊抽烟,烟头的火光在黑暗里明明灭灭。

“教授,您听过‘枪与玫瑰乐队’的歌曲吗?”

教授吐出一个烟圈:“学院要培养的是能代表国家,登上国际舞台的艺术家,不是见不得光,被人唾弃的地下摇滚歌手。

考核那天,林野穿着借来的白衬衫站在台上。灯光太亮了,他能感觉到汗水正顺着后背往下淌。前奏响起时,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登台时的场景:昏暗的灯光,浑浊的啤酒味,观众眼里跳动的狂热。

“夜来香~我为你歌唱~”

林野的声音完美得像个假人。他从来不用担心自己的唱功,从小对摇滚乐的热爱给他带来了扎实的基本功。只要这样,只要继续唱下去,就能通过考核;只要继续,只要再如此献唱两年,通过更多考核,就能毕业,就能成功,就能……

“抱歉!”他放下话筒,“我申请退学。”

教务处老师的圆珠笔在退学申请上顿了顿:“想清楚,四年学费不退的。”华美艺术大学与常规大学不同,四年,上万元的学费早在入学那天便付清了。

点了点头,林野把学生证放在桌上,转身便走。踏出两步,铁链却不小心勾住了身后的抽屉把手。他用力一扯,链子断了,金属珠子滚了一地。

三个月后,城市另一端的废弃工厂里,林野和重新组建的“锈钉”乐队正在进行首演。暴雨敲打着铁皮屋顶,像一万个不协调的音符。观众在积水里跳跃,溅起的水花打湿了音箱。

林野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沙哑地喊道:“最后一首歌,送给所有‘错误’的声音。”

当第一个失真和弦炸响时,他忽然想起艺术大学琴房窗外的梧桐树。此刻那些树应该正被秋风吹得沙沙作响,而某个教室里,或许正有个学生在一板一眼地唱着《我的太阳》。

雨越下越大,但没人离开。林野的黑色口红被雨水冲刷成浑浊的溪流,在他的下巴上蜿蜒出一道道沟壑。这不像音乐学院的舞台,这里没有评分表,没有标准答案,只有活生生的、会呼吸的音乐。

铁链还挂在他脖子上,但已经不会发出响声了——所有的锈迹都在暴雨中脱落,露出底下崭新的金属光泽。

————————————–

抉择

李耀辉

陈彷坐在宿舍的窗前,暮色像一滴散开的墨,缓缓染透了H市的天空。他是应届毕业生,名字里的“彷”字仿佛一语成谶—这些日子,他总在人生的岔路口踌躇不前。

考研还是就业?这个问题萦绕于心许久,不免让陈彷有些烦躁:考研?他似乎不是那么好。就业?他又没什么合心意的工作。微风拂过脸颊,他愣了一下,忽然起身抓起外套:出去散散心或许是个好主意。

走在喧闹的市区街道上,晚风习习,可维港的风却吹不散陈彷的忧愁。突然,他路过一排店铺,仿佛感受到呼唤,他径直走向咖啡厅,推门而入。顷刻间,喧嚣被隔绝在外,点了杯摩卡,他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耳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写字声,原来是一名少年在奋笔疾书。少年的眉头紧锁,眼神却迷茫——那是一种陈彷再熟悉不过的神情:像被困在迷宫里的人,拼命奔跑,却不知出口在何方。陈彷不由得感慨,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样,在高考的独木桥上与千军万马厮杀。所有人都在争夺那张理想大学的通行证,可鲜少有人追问:这通行证究竟要引向何方?

那位少年眼角好像看到了什么,抬起头来,陈彷随着他的目光,是一群青涩的中学生抱着足球走过。那位少年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羡慕与向往,陈彷高中的那些年也是如此度过的,他放弃了所有的兴趣爱好,即使是他最爱、最擅长的……他也在所不惜。

那张理想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争夺是艰苦卓绝的,他以为拿到了它,就能轻松很多,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不断的竞争,让他只能为了前途,选择了那所谓的“好”专业,不断陷在内卷的漩涡之中,搁置自己真正喜欢、擅长的历史,这一切真的值得吗?好像有些不值啊……

现在又到了人生另一个分水岭,摆在面前的两条路似乎都不是他所追寻,所向往,且能有所成就的。凝望窗外,陈彷看到了海,这个城市的心脏,他猛地站了起来,咖啡杯在桌面晃出一圈涟漪。

他奔向维港,望着潮水涨落时,他似乎明白了。眼前的大海,它从不圈养浪花,正如真正成就我们的道路,是允许人生保留它汹涌的权力的。

陈彷脸上出现了释然的笑,他现在要去追寻自己的那条道路了。不远处,一艘渡轮的灯火刺破黑暗的夜空,正缓缓驶向更辽阔的水域。

——————————————————

拾掇梦的碎片

陈星宇

“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杜克大学蓝魔队登场!”

随着广播员激动的呐喊,体育场里响起了观众热情的掌声与欢呼声。身为杜克大学的首发球员,这场比赛对我未来的篮球道路至关重要,毕竟我队经历了千辛万苦才一路杀到了美国大学联赛“疯狂三月”的总决赛。观众席里的球探与职业队经理,也会对我这次的表现加以评估,决定我年底是否能入选NBA。

比赛开局,去年冠军队伍肯塔基野猫队迅速进入状态,来势汹汹,宛如一群饥饿的狼,进攻快如闪电,防守固若金汤,一波10-2的攻势让全场沸腾。我队这边则显得有些低迷,手感冰冷,投篮连连打铁,士气略显低落。

我接到队友的传球,正想顺势突破,可是脚下的节奏却不知为何变得迟缓。防守球员像是一堵移动的墙,轻松卡住了我的路线。我犹豫了一下,试图急停跳投,可是球只在空中划过一道飘忽的弧线,砸在篮筐边沿。

“稳住,稳住!”我强作镇定,可身体仿佛不属于自己一样,每一次运球都显得生硬,像是手指在琴键上敲出了错乱的音符。队友们在跑动,寻找空位,而我却不敢轻易传球,生怕再一次失误,害怕观众席里的球探和球迷们对我的评价,这股压力像一块无形的巨石压垮了我。

岂料,对手趁我不留神加紧逼抢,我勉强出手传球,可却被对方轻松抢断,直接转换快攻得分。

我攥紧拳头,嘴里尝到了焦虑的味道。仿佛是连锁反应,我的防守也开始走样,脚步总是慢半拍,对手则轻松地带球到篮下,每一次上篮都像是在宣告我的无能为力。不知不觉,比赛就已来到了第四节,队友见我表现不佳,加上他们自己也想在球探面前表现,完全不把球传给我,以致我最终被对手轻松击败。

赛后,球迷对我失望的眼神犹如芒刺在背,让我痛苦不堪,心想:“难道那么多年来的努力练球都要报废了吗?我今天到底在干什么?我会不会在年底的选秀落选? ”

我百感交集,一个人在极度竞争的环境下是难以尽个人才能力发挥的,心里的巨大压力,人们的质疑声,节奏快速的比赛,都会影响一个人的心理状态。无论技术多好,如果无法克服心理那一关,也是没有办法发挥好的。一个人需要拥有从容不迫的心态,面对强敌时临危不惧,勇往直前,才能够在球场上,乃至于人生赛场上披荆斩棘,过关斩将。

————————————-

素未谋面的邂逅

杜美霖

最终没在一起更遗憾,还是从未在一起更遗憾?可万一永远都不能相见,何来的相恋呢?我们的故事开始,代价是永不相见。

蝉鸣,窗外渐渐倒数的钟声。老师铿锵有力的讲书声软绵绵地传入耳里,我手上的笔不自觉地从书上移到课桌,开始胡乱涂写。这时,右上角一小行模糊不清的字闯进我的余光——“无聊。”

我顿时起了好奇心,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喜欢上课的都是傻子。”

一定是另一班的同学在用这张桌子的时候写的,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达成共识,这让我心中不禁有点小窃喜。

第二天,我等到了回复:“同学,你好!你现在上什么课?”

就这样,一场素未谋面的邂逅从此开始了。一个神秘的笔友,以心为笔,靠课桌为信。

从日常聊天到内心交流,一字一句印在课桌上,烙在心里。他很懂我,也很幽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我们注定是彼此的知己。我渐渐开始有意无意地期待着他的回信,逐字逐句地斟酌他的用词,也开始想要更靠近他。

见面,是我想要达到的一个目标。意料之内,他答应了。

“明天下午4点放学后在餐厅见?”

“好。”

我等了一天。其实他不需要这样骗我的,不想见面就直说。那天的所有事情都不顺心。可能连天气也开始和我有共鸣,竟下起了绵绵细雨。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天,也永远不要跟他写信了。

“你为什么没来?要是不想见也不用骗我。”我还是没忍住,可能是不想放弃这段难忘的情缘。

“明明是你没来,让我在大太阳下等了一下午。”可昨天下的雨落进我本就潮湿的心,怎么可能有太阳?一层薄雾开始在我心里蔓延开来。

“那我们明天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见面,你可不能再放我鸽子了!”

“你说的是咖啡店吧。”

雾变大了,越来越看不清。我只知道,我们学校对面并没有咖啡店。

电光石火之间,一束刺眼的光照进迷雾,“啪!”一根弦崩掉,我不自觉地拿起手机打开搜索引擎。

“光明中学,2010年5月咖啡店着火,发生爆炸,9伤1死。”

+++++++++++++++++++++++++++++++++++

You might also like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