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丽亚是印尼写作人群中,我第一位认识的文友。1971年,第一次飞往雅加达的时候,我便从当地唯一的华文报章《印度尼西亚日报》,拜读了她的作品。那一回,虽然缘悭一面,却已在文字上神交这位 “著名的华裔记者、编辑和女作家”了!
1974年,第二次造访翡翠带上的这个城市,认识茜茜丽亚的婉真义妹陪我走访了这位女诗人。好客的茜茜丽亚,还当响导带我和另一友人沈君游览了雅加达的风景名胜。我也认识了经常与茜茜丽亚往来的几位文友,例如鸿昌、苏苏、哈力等。
茜茜丽亚,原名金爱钦,祖籍福建福清,出生於印尼中爪哇峇迪城北加浪岸, 15 岁移居雅加达。由于印尼60年代中排华,华校被令关闭,茜茜丽亚初中未毕业就辍学,其创作才华与成就,是日后自修努力得来的成果。
早在60年代末,茜茜丽亚经已在雅加达《印度尼西亚日报》发表了大量小说、散文、诗歌作品 。70年代中,她开始在国外报章刊物亮相,先是新加坡,继而亚细安和其他国家,名声不胫而走。
1975年,茜茜丽亚旅游来星,《南洋商报》特派了该报记者尤今访问她。这篇长约4000字的访问稿,后来也附录在《只为了一个承诺》一书里。据知,茜茜丽亚还与该报高层见面。后者有意邀请她出任特约记者,提供印尼资讯报道,但她有所顾忌,未敢答应。翌年三月,我收到鸿昌来信,方知该报某高层人物原本二月间欲拜访茜茜丽亚,但最终没出现!
那年,茜茜丽亚除了探访亲人,也多次与此地文友们见面。她不仅与岛屿文化社同仁聚餐交流,也应汤申文化社社长张家华之邀, 出席了淡申区国庆晚宴。
走出区域迈向世界
由于和印尼写作人的接触频繁,80年代中,马来西亚的两位“亜洲华文作家文艺基金会”董事:林木海(慧适)与庄延波,特来新加坡找我瞭解印尼写作人概况。其时,我只和黄东平、柔密欧·郑、茜茜丽亚三人较有书信往来,便给了上述三人的联系方式。此后,原本不太知道印尼华文文坛的外界,在他们三人,及稍后冯世才、林万里、袁霓、谢梦涵、晓彤、晓星、明芳等人的相继出现在各地文学会议后,逐渐为世界华文文坛所注意!
1988年4月,第三届亚华作家会议在马来西亚吉隆坡召开,茜茜丽亚与柔密欧·郑受邀出席。由于这是印尼作家第一次在区域性文学会议上出现,因此很受与会者的注意;新马华文报章刊载了两人的访谈报道。茜茜丽亚也接受了《亚洲周刊》的访问,小特写《寂寞的诗篇》刊载于1989年一月号,介绍了茜茜丽亚的生活环境与写作经历。
同年12月,新加坡文艺协会倡办第一届亚细安华文文艺营,茜茜丽亚和冯世才出席了假金门会馆举行的盛会。万隆的林万里原本也会出席,但我和冯世才在机场等了一段颇长时间,却没见林万里出现,后来才知道,他在出发前被有关当局拦阻了。那个年代,印尼华文作家参加国外文学活动,还是背负着一些压力与风险的 !
大概是在1989年10月,身为新加坡中华外内丹功协会出版顾问,我带了该会一行人访问雅加达,与苏菲亚领导的印尼外丹功协会在雄牛广场交流。隔天中午,在茜茜丽亚的热心安排下,我与写作人林子夜秘书长出席了在某酒楼举行的新印文友午聚餐会,那回结识了袁霓、谢梦涵、林万里、明芳、雯飞和广月等新文友。两天后续程万隆,抵达旅馆时已是晚间9时多。但林万里与明芳依约赶来与我们相会。感动之余,我写了《山城之夜》一诗,纪念这一段情谊!
新印两地交流不辍
1990年8月茜茜丽亚与柔密欧·郑访星,并与锡山文艺中心文友交流,促成了翌年6月,以洪生领导的锡山文艺中心一团30人访问雅加达。很幸运地,关口并不逐个查,我们不禁把茜茜丽亚与柔密欧·郑之前留在新加坡的书刊成功带回雅加达,也多带了几十本新加坡出版的文学创作集,分送给出席”新印写作人交流会”的印尼文友,地点在李愁莫位于安卒(Ancol)的豪宅!
三个月后, 茜茜丽亚托我带回的文稿《我本不该赴约的》,受到《联合早报-小说》版编辑的青睐,于9月12日至18日连载,文长1万3千多字,引起很大的反响。这是继黄东平、晓彤之后,第三位在新加坡报章连载小说的印尼写作人。茜茜丽亚很高兴,毕竟她在印尼的冒起是从小说开始,印尼年轻的读者比较喜欢读小说。
1996年4月,茜茜丽亚迈开了第一步,和另两位女诗人袁霓、谢梦涵合著出版了《三人行》诗集。在这之前,第一本由印华十六位写作者合集的《沙漠上的绿洲》,则由新加坡岛屿文化社于1995年2月出版,列为岛屿丛书之17。集中,茜茜丽亚收录了两篇短篇小说。
翌年12月14日,印华文友在雅加达不远处,万隆李顺南经营的本哲Revor Perdana Cipanas 旅馆举行联欢会,出席者约有50人,主要来自雅加达和万隆。当晚,立峰编选的《风雨千島长奇花》举行新书发布会。
联欢会的高潮是推选1998年在曼谷召开的亚细安文艺营,印尼地区亚细安文学奖得奖人。被提名的共有五人: 阿五、冯世才、严唯真、林万里、茜茜丽亚。若论与外界的联系,茜茜丽亚呼声最高,其次是冯世才、林万里。但大多数印华文友考虑的是年龄,敬老尊贤,因而阿五得票最高。我宣布结果时,虽然惋惜,但茜茜丽亚最年轻,她还可以等待的。六年后,茜茜丽亚众望所归,获得了在雅加达举行的第九届亚细安文艺营印尼地区亚细安文学奖得奖人。在台下看到第一届便出席文艺营的茜茜丽亚上台领奖的那一刻,感触良深。从偷偷摸摸出席活动,到如今印华作协主办活动,这一路走来,印华文友及印华作协,任重而道远!
1997年8月,我把20多年来有关印尼的游记汇集成《云树山水间》出版,邀请了茜茜丽亚写序。她在《真”与“诚”的寒川 》序文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值得欣慰的是近几年来,印华文坛开始活跃,不但出现不少“新”的写作者,一些早期已封笔的老前辈作者也“复出”,在印尼华文报的文艺园地耕耘,而寒川这个从不曾计较收获酬劳名利的“耕耘者”仍不停地关怀我们。”
亲眼见证印华文坛浴火重生,我的喜悦绝对不亚于任何关心印华文坛,或是印华文友。当然,对于在8、90年代冲在前线的印华写作人,我不忘给予肯定和赞扬。我在《后记》这么写道:“在我认识的印华文友中,敢于站在最前线,多年前便开始与外界联系,唤醒人们不要遗忘印华文坛的存在,不怕后果如何的并无几人——茜茜丽亚便是其中一位。”
黑暗时代终于结束
1998年5月中旬,印尼发生惊动世界的排华暴行,无数华人惨遭杀害。8月2日我出席了在台北圆山大饭店举行的第三届世界华文作家大会。尽管会前好友劝阻,我还是毅然出席了文学饗宴,并以《淌血的五月》控诉印尼排华暴行。我想,当印尼的朋友无视于自身安危,我们境外的握笔之士,难道不能给他们一点支持的呼声和力量吗?
台北回来后一星期,我给了茜茜丽亚写信,我说: “在没有印华作家的情况下,我在大会开幕后当天下午,宣读了《淌血的五月》,控诉印尼华裔在排华中所受到的残酷暴行。陈剑也响应,跟着更多作家,如郑愁予、赵淑侠、张凤等等也群起谴责印尼排华暴行。作为印华作家的朋友,我高兴我的努力没有白费,尽管会上有人问我考虑到后果没有。我说: “考虑过了。但相信值得去做。” 我发言完毕,许多作家、学者与我握手。我们都是关心印华作家的。我们相信人类应该平等,不应受到歧视与压迫。”
出席大会的《联合早报》副刊主任潘正镭,也在当年8月18日《副刊98》发表了《切肤之痛》一文,文末这么写道: “现实政治,凌统一切。历史的恶性循环,道尽了人类命定的政治、文化、种族、宗教藩篱是那么的难以逾越。即使通讯无疆界, CNN与BBC不甚感兴趣的印尼华裔妇孺的厄运,在来自五湖四海的作家群中,起始还显得那么疏离。而近邻的切肤之痛,新加坡作家在大会上选择的不是沉默,而缺席的印尼华裔作家,只能在电话的另一方放声大哭的作家,就哭吧!但请不要选择沉默,上天交给你们一支笔,不必急在今天也不必急在明天,历史终会收录你们身处火山口上的见证,即使采用的只是个不得已的化名。”
9月中, 茜茜丽亚与柔密欧·郑再度访问锡山文艺中心。—番交流后,名誉顾问伍嘉新宴客,宴毕后回去武吉知马民众俱乐部楼上的卡拉OK室消遣,大家随兴唱了几首。茜茜丽亚最爱唱,也最为人熟知的是“掌声响起”。她唱完后感性地说 : “请大家给予寒川掌声,他在台北世华大会上仗义执言,为我们印尼华人控诉排华暴行!”她从台上歩回座位后,也透露了曾经因为在国外发表言论,以致报馆高层不悦,禁止她在《印度尼西亚日报》刊载作品一年。
“ 但我无怨无悔!” 她说。我何尝不是,当初并不畏惧可能带来的后果,譬如名列黑名单,永远禁止陪同妻子回去印尼娘家….
禁锢印尼32年的华文黑暗时代,随着独裁的苏哈多政权倒台,终于结束。
大型会议经常见面
在大型的文学活动和会议上,尤其是在印尼国内,我都会尽量抽空出席,经常见到老朋友,茜茜丽亚是其中一位。
2000年,茜茜丽亚的个人诗文合集《只为了一个承诺》,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我在序文中肯定她对印华文坛的贡献: “茜茜丽亚创作年龄颇长,少说也有30余年。尽管感情问题经常困扰着她,尽管在印尼从事华文创作面对重重的困难,但她始终不曾停笔,一直为印华文坛付出心力,默默耕耘。”
2000年10月28日,印华作协在吉祥山基金会会所举行五本新书发布会暨书籍展销会,为该会出版新书及基金筹款。五本新书里,其中一本即为《只为了一个承诺》,出席者约有4百多人。法国女作家苏尔梦、香港东瑞与我,也都受邀讲几句话。我在台上吁请印尼企业家多关心印尼作品,尽力支持文化事业,正如新加坡的李氏基金给予写作人的出版经费支持。
回到新加坡后不到一个星期,我和王润华教授、刘文注等受邀参加在美国洛杉矶举行的第四届世界华文作家大会,在台北转机时,巧遇茜茜丽亚、袁霓与明芳三人。这是华文在印尼解禁后,印尼华文写作人的第一次远征。从茜茜丽亚谈话的神情,可看出她是愉快的,不再有“欲言又止”的压力!
2009年5月下旬,印华作协棉兰分会举办“苏北文学节”,我组了以岛屿文化社及武吉知马海南联谊会为主的36人出席大会,高兴在风光明媚的多峇湖畔又与茜茜丽亚等文友欢聚数日。
9月,茜茜丽亚也出席了在峇厘举行的亚洲华文作家大会,并上台代为领取由我发起,新印文友捐助老作家黄东平的义款。连同稍后的另一笔,合共$5950新币,是新印两地文友对前辈作家的关怀与尊敬!
好客且热心帮朋友
茜茜丽亚好客,也热心帮助朋友。80年代末,前人协同事刘良源转行当星洲日报体育记者,第一份差事是采访在雅加达举行的东南亚运动会。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他想到了在《印度尼西亚日报》当副刊编辑的茜茜丽亚,毛遂自荐,说是寒川的朋友。“茜茜丽亚给了我很大的帮忙,多了一些可读性的侧面报道。”他感激地说。据知,上司对他的首个国外任务给予很高的评价。后来,茜茜丽亚来星,除了李成利、刘淑兰之外,又多了刘良源陪同逰览。
茜茜丽亚也给到访的其他朋友,例如周维介、李荣德必要的协助。那年,在新加坡广播电台任职的李荣德飞去雅加达专访茜茜丽亚、柔密欧·郑等人,也让更多东南亚听众知道印尼华人的生活处境与面对的问题!
2005年我辞职下岗后,出国的机会相对也多了, 于是亲人多、文友多的雅加达,是我经常飞去的城市。而在雅加达作客的日子,每逢周末,我总会跑去印华作协会所,那里总会见到好多文友,或闲聊、或唱卡拉OK。二楼图书室藏书丰富,也是书画班、华乐队的练习场所。我好几次对总会长袁霓说: “好羨慕你们拥有一间两层楼宽敞的会所,新加坡所有的华文写作团体,都无法拥有自己的会所呢!”
早几年还可以在印华作协会所与茜茜丽亚碰面,或在唐人区小聚,近10年来,茜茜丽亚由于病魔缠身,深居简出,也逐渐淡出文坛,我只能通过电话表示关怀。
作为最早冲在前线的茜茜丽亚,通过作品和出席国际文学会议,让世人关注印华文坛的困境与所需要的帮助,茜茜丽亚的努力和贡献,将在印华和世华文坛上记下光辉的一页!
寒川 (新加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