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隆二十四道拐 及其背后的故事

那时,少年不识愁滋味,不知被什么吸引,总往二十四道拐跑。常常是在晚上,要
么烟雨蒙蒙,要么月光皎洁,要么一团墨黑。约上三五个要好的同学,过了烈士陵
园是鸦关,就到二十四道拐了。有月光的夜晚,顺着关口望下去,是深不可测的虚
空。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前方悠远而神秘。走下去,是需要力量和勇气的
,但我们从来不会虚脚。从二十四道拐回来,总有满满的正能量和精气神。
那时,我们都不知道,二十四道拐曾经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我们更没有想到,后来
二十四道拐会闻名天下。
(一)
时间的尘埃掩埋不了历史的真相。雄奇险峻的晴隆山高昂着海拔1799米的头颅,像
一位饱经沧桑的智者,默默守望着南麓坡面蜿蜒盘旋的二十四道拐。

抗战期间拍摄的二十四道拐盘山公路上,运送援华物资的车辆。(资料图片)

这是一段见证正义战胜邪恶的著名公路,这是一道让中华民族在危亡之际,得以缓
过神来的“抗战生命线”,这也是抗战中最重要的中缅印战区交通大动脉之咽喉。
1937年7月7日,是中华民族的苦难日、耻辱日。这一天,对中华民族来说极其黑暗
,中华儿女瞬间堕入漫漫寒冬和黑夜。日本全面发动侵华战争,口出狂言“三个月
灭亡中国”,这是一个阴险而又疯狂的图谋。
早在1887年,日本就制定了“清国征讨策略”,之后演化为狼贪虎视的“大陆策略”:
第一步攻占台湾,第二步吞并朝鲜,第三步进军“满蒙”,第四步灭亡中国,第五步
征服亚洲,称霸世界,实现所谓“八绂一宇”的疯狂梦想。
“七七事变”后,战事的发展似乎顺应着日本的狼子野心,转瞬间中国半壁江山落入
日本帝国主义的铁蹄之下,西北公路也被中断。1939年10月,沿海重要港口基本沦
陷,日本封锁了全部海岸线。12月,日军切断滇越铁路。国民政府为打破日军封锁
,将国外购买和国际援助的战略物资运抵抗战前线,先后修建开通了滇缅公路、驼
峰航线和中印公路,大量物资运达昆明后,必须经滇黔公路的二十四道拐,才能送
到前线和“陪都”重庆。
修建滇黔公路、包括二十四道拐的念头,始于1927年,时任贵州省公路局局长的晴
隆人马怀冲,从战略的角度考虑,开始对拟建设的包括二十四道拐在内的滇黔公路
进行踏勘。1935年初,工程师邹岳生率队再度进行二十四道拐公路的勘测设计,12
月,由西南公路局局长曾养甫督工修建而成。晴隆各族人民带着工具和粮食奔赴工
地,劈山凿石,仅用6个月时间,就筑起了这段称为人间奇迹的二十四道拐,为抗
战交通线的全线贯通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美国陆军准将约瑟夫·史迪威致力于维持滇缅公路的
运输。因二十四道拐的沙石路面,难以负荷每月15000吨以上的运输压力,1942年
,史迪威调令美国公路工程部队1880工兵营进驻睛隆,对二十四道拐段进行了技术
整修,保证了运输的畅通。
1945年1月25日,第一批由美军驾驶的车队,通过滇缅公路、二十四道拐到达重庆
,蒋介石在那一天宣布:“我们打破了敌人对中国的包围。请允许我以约瑟夫·史迪
威将军的名字为这条公路命名,纪念他杰出的贡献,纪念他指挥下的盟军部队和中
国军队在缅甸战役中以及修筑公路的过程中做出的卓越贡献。”作为抗战公路重要
路段的晴隆二十四道拐由此载入史册。
但历史和二十四道拐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1945年3月26日,援华美军随军记者约翰·阿尔贝特冒着生命危险,爬到晴隆山对面
的山梁上,郑重按下快门,拍下一张二十四道拐的全身照片。多家媒体广泛宣传报
道,让二十四道拐名扬天下。美国国家档案馆收藏了这张历史照片,配文说明这样
写道:“这条像蛇一样有22个‘Z’字型转弯而进入一个岩石山地是滇缅公路一个路段
。史迪威公路由印度的阿萨姆邦的雷多小镇出发,穿过缅甸的密支那和八莫,到达
南坎的雷多公路,以及从缅甸的南坎出发,经过畹町、龙陵和保山,再到昆明的老
滇缅公路所组成。”结果导致长期以来,外界一直认为,二十四道拐在昆明到缅甸
之间的滇缅公路上,而不知其属于滇缅之外的贵州晴隆。
随着时间的流逝,赫赫有名的二十四道拐默默无闻地沉睡在历史的烟尘里,除了工
作和生活在黔西南的人、尤其是晴隆人,没有人知道它的具体位置在哪里?直至半
个多世纪后的2002年3月,才在滇西抗战史研究专家戈叔亚多年的执着寻访下,终
于在贵州晴隆县城西郊,找到了老照片中一模一样的二十四道拐。

《羊城晚报》第一时间报道说:“世界闻名的‘24道拐’原来在贵州——研究二战史
的专家戈叔亚对一张老照片的破译,改正了一个57年的谬误。”

(二)
晴隆二十四道拐展览馆前,是一座美国大兵和中国民工相互点烟的雕像。多年以来
,二十四道拐一直被作为中美携手并肩抗击法西斯的历史象征。
在百度上输入“二十四道拐”,铺天盖地的资料中,鲜有关于“南侨机工”的记录。但
历史绝不能忘记“南侨机工”,是他们在史迪威公路、在二十四道拐上,用生命输送
着抗战的血液。
为能阻止抗战物资的运输,日军视二十四道拐为眼中钉,多次派飞机自河内起飞实
施轰炸,意欲截断这个交通大动脉上的咽喉。因地势的险要奇特又极具隐蔽性,加
上中美军人和“南侨机工”英勇顽强的护桥保路精神,使二十四道拐一次次幸免于难
。但日军誓不罢休,改为轰炸与二十四道拐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的北盘江铁索桥。
据史料记载,1940年5月以后,仅半年时间,日军就出动了63架次飞机,投弹228枚
,对盘江桥实施密集轰炸。
对“南侨机工”来说,这是一条“魔鬼路段”:一头是四万万多中国人“生的希望”,另
一头则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倾刻即有可能丢失生命的威胁。但“南侨机工”从返回祖
国的那一刻起,就已舍去一切,甚至生命!
打断骨头连着筋,中华民族一家亲。卢沟桥事变的消息传到南洋,面对中华民族处
在最危险的时刻,从来以中国人自识的800万南洋华侨,成立抗日团体、声援抗战
、抵制日货……“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华民族万岁”的呼声溢满南洋街巷。
1938年10月10日,“南洋华侨筹赈祖国难民总会”成立,新加坡、马来西亚、菲律宾
、印尼、缅甸、越南等国家和地区45个华侨团体的代表168人汇集新加坡,召开了
南洋华侨史上空前的爱国盛会,史称“南侨总会”,选举陈嘉庚为会长。这是南洋华
侨第一次不分地域帮派,不分政治倾向,不分阶层地团结起来,形成了统一的组织
,共同的意志,一致的行动,中华民族显示出空前的凝聚力。
“共赴国难”这个悲壮的词语,频繁出现在南洋华文报纸上,各区、各籍、各族华人
举行募捐大会、抗日演说。“没有国何有家?”“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舍身而不顾
,毁家而不怨”,广大华侨纷纷慷慨解囊,捐款捐物,支援国内抗战。
因为一时“机工”奇缺,国民政府行政院院长孔祥熙致电陈嘉庚,商请在南洋招募汽
车司机和汽车修理工。1939年2月7日发出公告,号召华侨中的年轻司机和汽车修理
工回国服务,与祖国同胞并肩战斗。就像一块巨石投入南洋,掀起千层巨浪,消息
撒遍南洋。
来自南洋各地的华侨青年争先恐后,生怕报国无门,各埠赈筹会和报名点排起首尾
不见的长龙。有工程师、教师、经理、店员、医生、工人、党派领袖,有富家子弟
、也有失业者。据史料记载:“数月间,热诚回国者五六千人”。经过筛选,3192名
“南侨机工”总共分15批,在1939年2月至9月回国参加抗战,其中9批2654人经由越
南回国,6批538人经由缅甸回国,史称“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服务团。”
人山人海送英雄,在起航回国的码头,万人高声吟诵着同一首诗:

司机!司机!
你们有勇气,
炎黄子孙的后裔。
司机!司机!
你们是华侨的好子弟,
为了振兴中华,
辞父兄离子别妻。
回国去杀敌,
真是了不起。
司机!司机!
我们翘首等待你们胜利的消息!

这是华侨史上一次人员最为集中、组织最为有序、经历最为悲壮、影响最为深远的
爱国行动。
资料显示,从1939年到1942年,3192名“南侨机工”活跃在滇缅、滇黔公路上,他们
出生入死往返于抗战公路,源源不断地将军用物资运送到抗日战场,面对日军的狂
轰滥炸无人退缩。“南侨机工”每月运送军用物资达1万多吨,共运送远征军10万人
,抢运军火物资50余万吨、汽车15000多辆,抢修的军民用车上千辆,以及不计其
数的各类民用物资。1000多名“南侨机工”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平均每公里牺牲一人
。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英雄,海内外炎黄子孙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的历史功绩。
(三)
2020年11月21日,阳光铺满了二十四道拐,迎接全球最后一位健在的“南侨机工”。
在生命弥留之际,94岁高龄的蒋印生,忘不了当年的烽火岁月、更忘不了昔日献身
和牺牲于抗战生命线上的战友,他想看他们最后一眼。老人胸前挂满奖章,远远看
见蜿蜒盘旋的二十四道拐,他恍惚又没有看见二十四道拐——他看见了大家都能看
见的二十四道拐,又看见了大家看不见的二十四道拐。
老人心情宛若大海般起伏澎湃,嘴唇微微抖动着说道:“今天来看看这段公路,看
看我们当年留下的足迹,告慰不幸牺牲在这条公路上的战友们的在天之灵,我胸前
挂着的这些奖章,更多的要归功于他们。”
蒋印生摸着胸前熠熠生辉的奖章,特别是2015年获颁的“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
周年”纪念章,老人的眼睛湿润了,哽咽了好长时间,他又动情地说:“亲爱的战友

们,你们安息吧,请允许我以老战友的名誉,向你们行个军礼!”说着,老人并拢
双脚,庄严地举起右手,将一个军礼献给战友们、他曾经身在其中的“南侨机工”。
“不当亡国奴,回到祖国去!”当年13岁的蒋印生,虚报年龄,在印度加入第9批南侨
机工服务团。“你虽然出生在印度,但你是中国人,祖国若是不强盛,海外华侨再
有钱,也会被人看不起。”父亲的话始终铭刻在蒋印生心里。成千上万的南洋华侨
青年和蒋印生一样,义无反顾告别父母妻儿回国参战。
年仅15岁的缅甸华侨颜生,跟家人不辞而别,含泪给母亲写信:“亲爱的妈妈,真
对不起您,因为您是那样疼我,但我竟然离开了您,投入祖国怀抱,做组织民众、
宣传抗日的工作去了。恳请您不要伤心,不要流泪,要高兴,要为您有一个孩子能
够回国效力、杀敌救亡而高兴……”
脸上已布满皱纹的欧天福,硬是从40多岁虚报成只有20岁。告别妻子时以为妻子不
会同意,没想到妻子说:“去吧,家里有我,放心!”从不会流泪的男儿泪流满面。
很多年以后,“南侨机工”杨保华老人还清楚地记得,奄奄一息的欧天福,一直强撑
着最后一口气,要告诉他南洋的家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欧天福拉着杨保华的手
说:“我隐瞒年龄回到祖国,可没有做多少事,就不行了。对不起老婆孩子,对不
起大家。只能拜托你们,多替我做些事吧!”说完手就松开了,眼角,挂着一滴没
有坠落的泪花。


人最不能战胜的是精神。出生于南洋富商家庭的蔡世隆,在朝不保夕的抗战岁月里
,总是意气风发。只要他在,大家的心里就稳当和踏实。无论遭遇什么险境,蔡世
隆总会带领大家握起拳头喊道:“机工统统有!”“机工统统有!”这句口号,就是临
危不惧、勇往直前、战无不胜的意思,以闽粤方言喊出来,令人振奋!
韩利丰多年以后还清楚地记得,告别妻女时,他不敢回头,生怕回头就动摇了。毕
竟家庭美满,生活殷实。所以他一路高歌为自己加油鼓劲:“向前走,别后退,生
死已到最后关头……”
“花木兰”李月美不满足于卖花义捐,心怀“奔赴一线的光明”,排队参加机工报名,
好不容易排到自己,被告之不招女工。她灵机一动,想起“从此替爷征”的“花木兰
”,毅然剃光一头乌云秀发,换上弟弟的衣服,顺利过关。
另一位让人瞩目的女性,是马来西亚的白雪娇,在南洋筹赈中下定决心要直接到前
线上战场。她留下一封家书,要同伴在她出发后再转交到父母手中。后来这封家书
被当地华文报纸《光华日报》全文登载,感动无数华侨同胞,成为“南侨机工”共同
的告别家书。
“……走之前,我是难过极了,在每分钟内,我的心里起着数次矛盾冲突。家是我
所恋的,双亲弟妹是我所爱的,但是破碎的祖国,更是我所怀念热爱的。所以,虽
然几次的犹疑、踌躇,到底我还是怀着悲伤的情绪,含着辛酸的眼泪踏上征途了。
这次去,纯为效劳祖国而去。虽然我是社会上一个不值得注意的虫,虽然在救国建
国的大事业中,我的力量简直够不上沧海一粟,但我希望我能在抗日救亡的汪洋中
,竭我一滴之微力……”
翻阅着“南侨机工”的相关资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仿佛就在眼前,每一个故事都让
人心里挛缩而又疼痛辛酸。
“南侨机工”用体力、智慧、血汗甚至生命,在滇缅公路、在滇黔公路、在二十四道
拐上扮演着主角。
“南侨机工”与二十四道拐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的精神,就像高耸入云的晴隆山巍
然屹立。

“南侨机工”的英魂,谱写了二十四道拐悲壮的史诗,铸就了二十四道拐不朽的灵魂

(四)
历史不能失忆!历史不会改写!
2018年,“南侨机工档案”成功入选《世界记忆工程亚太地区名录》,这些档案经汇
总整理,共850卷,涵盖1937年至1948年,包含电文、公函、表册、照片等材料,
真实记录了抗战期间3000多名南洋华侨志愿回国抗日的全过程。

图为南洋华侨机工回国抗日纪念碑。纪念碑位于云南省昆明市西山公园内,碑身高9米,碑座高3米,
建于1989年。在抗日战争中,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等地的3192多名华侨青年机工,组成“南洋华侨机
工回国抗战服务团”,回国支援抗战,在滇缅公路、滇黔公路上抢运军需、维护车辆,有力地支援了抗
战,1000余名侨胞,为了祖国的抗战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纪念碑碑文如下:三千余南洋机工,
以自己的生命、鲜血和汗水,在华侨爱国史上谱写了可歌可泣的壮丽篇章,也在中国抗日战争史和世
界人民反法西斯战争史上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绩。(文图来源于网络)

当年二十四道拐一经发现,就被评为“中国最美十大公路”之一。
鉴于“二十四道拐”抗战公路的历史和文物价值,2006年5月25日,经国务院公布为
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为隆重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2015年8月24日,
国务院公布第一批共80处国家级抗战纪念设施、遗址名录,贵州省唯一入列的便是
二十四道拐;同年,二十四道拐被中宣部列为全国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16年,被
列为全国红色旅游景区名录300处之一。
难忘的群体,辉耀的精神,让二十四道拐闪闪发光。
“南侨机工”抗日救亡运动,是中华民族抗日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世界反法西斯
战争的一部分。
当祖国面临生死存亡的危险时刻,在陈嘉庚等华侨领袖的倡导和号召下,南洋华侨
一呼百应,争先慷慨解囊,舍小家顾大家,倾尽所有,与祖国共度难关。
这股力量的源泉是民族意识,是文化的力量。落叶归根的文化信仰和中华民族优秀
传统文化的滋养,使海外华侨华人与祖国人民血浓于水,始终把祖国当成价值依靠
和情感皈依。(文/郑逢春)

Comments (0)
Add Com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