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盟园地》497. (2025.1.25)

 一生轻重   

                                                                                                梁钺(新加坡)

 

 

孰为轻

孰为重

一生就在轻重间摇摆

犹之乎我蹩脚的字

不是用力太重

就是着墨太轻

间架上,总是出气多,入气少

只顾过程的轻重

不计结果的重轻

数十载风云一辆破车

一辆破车

走成破车一辆

是喜,是怒,是路的起起落落

 

常愧无泰山之重,力不能

领一山一水之风骚

但也自有声色微微,顾影生姿

三点

两滴

堪堪……独酌一小杯

日子终于走成暗青色的岁月了

轻轻放下

却感知历史的沉重

那些虚火上升的冷言酸语

只当作

拂之即去的头皮屑

而诗,不谈主义,依旧是

一脚深

一脚浅

———————————————————————————-

镜里看人老

        章钦(马来西亚)

一向来,我都不爱照镜子,因为,我没有一张英俊的面孔。除了洗澡后,照个镜梳个头,或是参加宴会,穿上整洁的衣服,照个镜见得人就是了。

自从患上眼症,就使到我常要照镜子,看看眼睛有怎么样变化,深怕再看不见东西。

那一天,在灯光下,照着镜子,竟然发现,头发已经稀稀落落,而在黑发间,长出了许多白发;我皱个眉头,更让我惊讶,额头呈现一条条粗大褶皱,面颊凸出几条邹文,眼袋下垂,再看下去,更是丑态毕露。这几年来,眼睛看东西有些模糊,走路常碰到东西,放下东西,转身就忘记,说过的话也快忘记,又重复再说。真是人老唠叨。唉!我真的是老了,蓦然回首,人生就是那么匆匆过。

镜里看人老,让我想起一个老朋友。人老了,老婆又先走,他双脚走动无力,起居生活都要人照顾,孩子们又为生活打拼,只好住到安老院去。

那天去探望他。来到安老院,地方宽阔,四周种有花草,环境非常幽静。踏入安老院,床位整齐干净,住着二十多个老人。有的手持拐杖,有的坐轮椅,有的走动慢吞吞,有的躺在床上,全由四个印尼妹在照顾。

老友见到我,从床上坐起,紧紧拉住我的手说:“感谢你有心,我无奈住安老院啊!有屋有家又如何?”

我握紧他的手,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心头一阵难受,鼻子有点酸,说不出半句话,我控制着情绪,免得引发更重的伤感。

“ 孩子们每个星期天,都会轮流来看我,这里什么都不缺,但是,就是缺少老朋友,家的一点温馨。”他坐在床边,沉重的声调说。

我看着他,手不断拍着他肩膀,但不知如何去安慰。望着那些安老院的老人,几乎没有几人面上带有笑容。我想,人老了真的就是那么苍凉,无奈吗?老朋友指着身边的一个老人说,他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大,儿子小。他老婆已先走,女儿已出嫁,儿子在外国打拼,家里空着没人住。每一个傍晚,他就会自言自语地说:“嗨!我要回家了,我要回家了!” 一声声哀伤,无奈,发自老人的内心。大家天天听惯到他自语,也就不当一回事了。我刚来到这里的时间,听了很心酸。

我在镜里看到自己老,感叹人生,就是一步步往前走,没有回头路,不管你是荣华富贵,贫穷坎坷,都是一样走到尽头,消失人间。记得读过一则故事。有人问一位禅师,人生是一条什么路?禅师即刻回答,是死路一条。我沉思冥想,禅师的回答,不是没有道理。人活着,只是看你活得有多长久,是否有意义,最终还是走向死亡。

我想起一句话鼓励老龄人的话,常会对朋友说:“蚂蚁爬树不怕高,人要学习不怕老”。朋友却回答,人老了,眼朦耳又聋,脚又走不动,这痛那痛,还能学习什么呢?我一时语塞,想了想,只好这么回答:“ 学习如何面对老来的生活”。

是的,人的肉身会老化,心境不可老,心境一老,情绪就会低落,日子就会茫然,身体就会更快败坏,那时,不论你是住在家,还是住安老院,日子一样会过得更失落、哀伤。

—————————————————————————–

怡心苑记

曾心 (泰国)

如何安度晚年?我有一个嗜好,就是养花种树。我从小在泰国农村长大,对田野的稻谷、花草、树木、瓜果、虫鸟等,都有一种特别的亲和感。

2003年,我在曼谷市内,离大马路只有二十来米的地方,买到了一块地皮:8百多平方米。原型,前半部是几十棵老芒果园,后半部是一座泰式的老木屋。据说,屋龄也已有上百年了。有人建议,这块地最好建座公寓。可我没有这个心思。我只想在这里,用我自己文人的脑子和双手,建造一座诗意栖居的庭苑,以实现我人生的老来“梦“。

一般造庭苑都要有整体的蓝图.而我没学过园林造型艺术,只好凭感知与视觉,因地制宜,大体上想应当在这里造一“景”,在那里造一“景”,有主有次,而且在显眼处,应设惹人注目的“景眼”,正如写诗要有“诗眼”那样。

首先,我砍掉地中间的芒果树,只留下四周九棵品种不同的,并选在进门的右侧,建了一座小巧玲珑的二层小楼,通体用红砖砌筑。前门额是张九桓(前大使)赐的墨宝:“艺苑”。左门额是北大书法家翁图题的墨宝:“艺景心园”。此楼令我“称心”之处,则是一座弯曲的楼梯绕着一棵三叉芒果大树盘旋而上,由于楼下是个半敞开的空间,使整座小红楼宛如藏在半树上的鸟巢。它既连“地气”,又接“天气”,似一座想象中的诗意栖居地。在阳台上,当芒果成熟季节,从树上摘下熟透的果子,开个“全席芒果宴”,尝到刚从树上摘下成熟的果实。那原汁原味,可美不可言呢!

在左侧相对的“对称”上,建了一座8角凉亭。整体看来,给人有一种平衡稳重的美感。亭四分之一在鱼池中,扒在亭栏杆上,可观赏锦鱼戏水的美姿。在亭的左边种一丛高低有次的棕榈树,显得有泰国的风光。亭的右边有一棵老榕树,沿着一座小木桥延生,其绿叶如一把巨伞罩在池水之上。尤其那老虬干上,长出了许多又细又长的气根,随着风的飘动,好像无数小水管,似在饮水,又似在觅食。

在前半部和后半部的围墙上,开了一个仿古的月亮门,既作为围墙之间的出入通道,又可透过门洞看到老木屋的景观。

在月亮门的眉上,正面用大理石嵌着著名书法家刘征的墨宝:“天风海涛”;背面是老诗人梁上泉赐的墨宝:“云飞逐诗”。右墙边,筑了一坐假山,山上流下泉水,用一块上万吨重的月牙型的巨石分为两个池,上为莲花池,下为养鱼池。累了,既可坐在石头上,赏洁白的莲花,也可躺在石头上观锦鱼。在池旁,还有一棵从印度舶来的老菩提树,每晚我在树下的平面石头上“禅坐”。

进了月亮门就是那间老木屋。目前在曼谷,百年木屋难见了,我用了一年多进行修缮,并作为住家。顺便说一事,在修缮老木屋时,真蹊跷,从二楼右边开了一个旁门,正好连接小红楼的阳台,有如天然的走廊。这也许是“天缘”!

除“景”之外,我最喜欢是“树桩盆栽”。如何摆布呢?在整块地的最低处是一块椭圆形青草地,围绕青草地内外以及红砖围墙周围,我用石头或瓷砖做了许多底座,有高有低,摆设了大大小小的两百多盆树桩盆景,一百多个品种。其中有从中国舶来的榆树、雀梅、紫薇、福建茶、罗汉松,相思、六月雪;泰国的菩提、榕树、三角梅、九里香、铁皮金雀、九里明、五角枫、马尾松、酸角,等等。

明代张羽有诗云:“看叶胜看花。”盆景的树主要是看叶。叶有绿、白、红、黄等不同叶色,要是种得有艺术,整个庭园也不会显得清一色的单调。

这些树,不像花卉之类那样花开花落的短暂,而是一年四季常青,并随着年月的增长,会越长越“漂亮”,越老越“耐看”。

树桩盆栽,从哪里来?一是当时中国开放初期,每临春节前,从中国南方运来许多成型的盆栽到曼谷郊区摆卖,我驾车四处寻找,买了不少中国现成的盆栽。二是到泰国专卖盆景市场选购。但我更喜欢到农贸市场选购些古灵精怪原树桩。买来后,根据树桩的“原貌”,给予艺术加工“造境”。有的剪成球型,展其冠美。有的露根于怪石上,展其根美。有的扭曲枝干,展其姿美。有一棵泰国人最喜欢用来造盆景的“嗒歌”(DIOSPYROS RHODOCALYX)。树龄有百年以上,盘根错节,曲线自如,卧在盆上有一种天然动感的气势。我把它买了。由于其桩头特大,雇了八个工人,才把它搬进园里。于是,我凭它的“原美貌”,确定造型意境。经过数年的艺术处理与精心修剪,寓“情”于“形”,造出一盆“巨龙腾飞”的大盆景,大“境界”,长度有约2米,乃盆景中的珍品。我忘乎所以,常向友人自夸:“这是镇苑之宝,天下难找到第二棵!”。

每当工作之余,我进入庭苑,顿觉尘世间的烦冗的琐事被淘汰得干干净净,仿佛溶入明净、高远的大自然中,成为大自然的儿子了。我有一首小诗《大自然的儿子》,就是写了在庭园里的体验和感悟:

 

天空下

在地球一方耕耘

 

闲时

看看地上的花木

 

累了

瞧瞧天外的飞鸟

 

面对着一盆盆盆栽浇水、剪枝、中耕、培土等劳作时,总是心旷神怡,有如含饴弄孙的愉悦。我又有一首小诗《盆景》:

 

远看是个小不点

近看是幅画

 

它会悄悄告诉你:

在艰苦的岁月

怎样活得更美!

 

中国诗人艾青写过一首《盆景》诗,把怪相畸形的“盆景”描写成“不幸的产物”,发出“自由伸展发育正常”的呼声。这是诗人曾“自由被践踏,个性被压制,人性被扭曲”的痛苦情绪的流露。但我结合自己人生的体验,觉得正因为它经受得起“被践踏”、“被压制”、“被扭曲”的“艰苦的岁月”,因而“活得更美”。

在庭园里,我又常常寻觅到一些平时没想到的灵感。有一首《休闲》

 

步入庭园

与花谈话

 

好话 情话 梦话 废话

怪话 诳话 谎话 坏话

风凉话 牢骚话 枕边话

 

总是心有灵犀一点通

 

我觉得心里有话,尽可与花“诉衷情”,自由自在,轻轻松松,思想不用有负担,不用怕被人捉辫子,打小报告。听者“容华绝代,笑容可掬”。此时此刻,如遇到“知音”,真是“雅致”矣。

 

后记:2006年我和林焕彰在怡心苑中的那座八角凉亭成了“小诗磨坊”。林焕彰和我是发起人,成员有岭南人、曾心、林焕彰(台湾)、博夫、今石、杨玲、苦觉、蓝焰。后来又增加张永青、晶莹、晓云、蛋蛋、梵君、杨棹。由于该亭已作为小诗磨坊的诗友不定期聚会、切磋的固定场所,故该亭取名为“小诗磨坊亭”。18年来,出版了17本《小诗磨坊》诗集,刊出四五千首六行以内小诗,享誉诗学界。中国两岸四地、东南亚作家、诗人、评论家陆续来造访,留下了许多墨宝和珍贵的赠言。洛夫为门匾题字“怡心园”。刘再复赐墨宝:“神瑛之园”,并说:“ 我十分响往这种不被世俗浊泥所污染的诗社,觉得泰国的“小诗磨坊”就是这样的诗社。”

—————————————————————————

image.png

蛇年吉祥    茹穗穗书(新加坡)

You might also like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