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土生金,金曰从革
你踩的泥土裡
注定有金
无论酒香之歌、再回金门
势必与金典故有关
自从少小离乡,泥土盘根拔起
便来到固若金汤雄镇海门
无金不成银不成铜的金门
遍洒无金不成诗的传奇
无论从花岗岩洞、坑道
石室之昂首
皆以笔为斧,劈向虚无
舰首长驱,航向诗的海洋
登陆为台湾现代诗的领航人
每一句从石室呐喊出的诗句
固若金锭,掷地有声
木──水生木,木曰曲直
水永恒流淌,无论黄河、恒河
或你书写的灵河,始终流动著
不曾更改作为母亲的身分
但水流于你从来就不是线性叙事
时间未曾被掏空、洗尽或抽离
你是拼贴、蒙太奇、意识流
变形的超现实,亦曾是
精神无依的漂灵
直至,一根被称流亡
或流放的漂流木
需要重新被雕刻的实木
先验的木头,濯濯时时
顺水而流曲直能伸
被潮水冲刷,飘洋过海
漂来漂去最终漂回原地
但无论是杵立、漂流著
由此岸浮到彼岸,
你已罗列、并置时间的意象
从一卷漂木的长吁短叹
奋力转身为废墟、宗庙之间
一尊不朽的雕刻
水──金生水,水曰润下
(洛夫本名莫运端),民国十七年生
民国三十八年随军队来台。
你的命盘中没有水,所以
你诗的命题一直纠结在
无涯的两岸
存在更远的天涯海角
终究寻找泊岸
无论百科都说你本名莫洛夫,亦名运端
笔名野叟,实则相反
既笔名为洛水的洛
莫洛有夫,为人夫
为老夫,洛有水一侧
金生水,水润下
你将无尽灌溉诗的活水
利泽世世代代诗草绿与芳香
火──木生火,火曰炎上
当天雷遇上地火
火遇上风,便开始
出神入化的隐喻
所以有时不免要化为魔
凡具神魔始能挑战死亡
写石室早衰的肉躯
晚景的暗黑之门,只有你敢
不断涂黑、修饰死亡
你喊出一种痛,花岗石石室
岁月斧劈巨大的痛
又在火红的落日
惊叹一缕无言的
烟,轻得
不能再轻的烟
水中来火中去
你终究火化成灰烬的警句
平静如丰润一方土地
土──火生土,土爰稼穑
你早已交代过
落叶的身世
写过火的哲思
且凿刻了花岗石铭文
以火的灼热
灰烬化为土
土地习于柔软的掩埋
现在你放下
义无反顾
准备孕育一亩亩
再生,诗的春芽
张国治(台湾)
广东粥,吃一碗泪眼婆娑
父亲进塔之后的翌日清晨。
悠然醒转,我带著未曾熟睡惺忪的双眼下楼。楼下空无一人,偌大的圆形餐桌上,一片寂寞荒凉。
陡然想起,父亲不在了。再没有人会回应我每次短暂返乡数日,广东粥、肉羹麵、咸粥、麵线糊、油条、烧饼、碗糕粿、豆包仔粿、咸粿炸……各色各样,不同的早餐需索。
父亲总是起早。每天在雄狮堡老人权益促进会馆裡引吭高歌,与周璇、白光、邓丽君、凤飞飞……神交呼应几曲,再与谢雷、青山、余天、沉文程……比画较劲几招。如果说一日之计在于晨,父亲的一日,显然始于歌,乐于歌。终于开完嗓,身心舒畅了,父亲志得意满地骑著老爷车去后浦街上买早餐。
当我将醒未醒,他已经带回来:有时候是广东粥加料,多了几尾去壳的虾;有时候是浓稠的肉羹麵,上面佈满软香的滷大肠;也有时候是咸糜掺了爆量的肉丝,分不清入口的究竟是粥还是肉;当然少不了炸得金黄酥软的油条、咸香蜜甜的烧饼、油亮脆香的蛋饼……。然而,我总是嫌怨父亲,七早八早就扰人清梦,浅眠的我一旦惊醒,便无法再入眠。难得的悠閒假期,每日每日总是在父亲高分贝、急促呼唤:“ 紧下来吃早餐!” 的音声中被破坏、开展。
眼前的餐桌空无一物,没有油条、没有肉羹麵,没有香味逼人、热气蒸腾、种类繁複,令我不知如何举箸的早餐。荒凉、寂寞一片,桌面甚且沁著些微水气。
飢肠辘辘,不想轻薄亏待我的胃,我只能出门觅食!
打开大门,迎接我的是迷濛的浓雾。水气氤氲中,我茫然、困惑。离乡多年,做为每年只在寒暑两季短暂返回浯乡的候鸟,我该向左?向右?
吃碗花生汤配蛋饼吧!外武庙戏台下的逼仄店面,没有我的容身空间。
三明治、汉堡?对久居台北的我而言这未免太过寻常,填补不了游子虚空的思乡情绪。
来碗广东粥?!沿著民权路前行右转光前路,老字号「永春」,承载了我的童年记忆。三十多年前永春店面在内市场,中兴市场38号。父亲偶尔拎了手提锅带我去买粥,年轻的老板娘快言快语,手脚俐落煮粥同时,总不忘逗弄我几句。永春几度搬迁,到我十八岁负笈台北之后,我几乎失去了独自到永春买粥吃粥的记忆。
父亲在世时,每回为我买的,可还是永春的广东粥?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望著店内满满的食客,加上店门口排得老长的人龙,要吃上一碗粥,得花多久的时间排队等候?半个小时,一个小时?父亲生得浓眉大眼不怒而威,急性的他,常常语带不耐催促著我们按他的步调去做事。而为了满足儿女的口腹之欲,他竟是愿意花时间排队去买一碗粥?
想像严肃且性急的父亲为家人排队买粥的画面,瞬间,我打消吃粥的念头,并且深信,我再也吃不起一碗广东粥。广东粥成为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
花心难测,花讯未明。为了一年一度的文学豆梨祭活动,金门文艺编辑小组一行人在豆梨几已化为春泥的三月杪回到金门,入住欧昔民宿。隔天清晨七时一刻,民宿主人送来早餐--广东粥、油条。我贪婪的,独自吃完一碗广东粥,假装吃进的是曾经以为乏匮的父亲的爱,也吃尽了对父亲的思念。碗底,有你看不见的,我的泪眼婆娑。
陈妙玲 (台湾)
诗化小说3题
人心
山风似刀,秋雨如泣,小村笼罩悲凄的气息。米香未婚先孕,坚决不为弟弟换妻。不堪爹娘棍棒苦逼,半夜悬梁香魂归西。
十年转瞬过去,米香男人一直是谜。
进口轿车鸣笛,高昭荣归故里,跪在米香父母面前,痛哭流涕:米香怀的是我的孩子!我现已离婚回村定居,以后就是你们的女婿。这几万元钱聊表心意,帮咱弟弟盖房娶媳。
西沟,荒地,水泥坟头平地而起,石碑刻写“爱妻米香之墓,夫高昭泣立”。村里人无不感叹:这男人有情有义。
月高夜寂,风轻露稀,高昭在坟前双手合十:原谅我这个冒牌女婿!你没有与我好过,我也不知你怀了谁的孩子。现在生意不景气,我想竞选村书记,担心缺少人脉票数低,才搞了这一出拉拢人气!
雁丘故事
他和她,如影随形,双栖汾河边。
芦荻丛中,有硕大红鳞浮现。好美的鱼儿!她真心喜欢。
我去捉来,给你尝鲜!
第六感让她不安:会不会危险?
为你,我心甘!
他陷入机关。再难生还。
长哭凄惨。一道白影高处冲下,快如闪电!碧血红石,如夏花绚烂。
又是一命!电光石火间。真有殉情的事?人们愣在河边。
风度翩翩,书生出现。如此良景,不该有血腥场面。我要让他们生死不离,相伴九泉。
众目睽睽,买下双雁,书生捧出所有的钱。
掘土为丘,磊石为识,书生手书“雁丘”,长歌如叹: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泪湿青衫。
书生凭借此词,一举成名;雁丘爱情故事,天下美谈。
时隔多年。当地人提起内幕,不以为然:那丘,那词,全是书生导演。
畸怨
月光朦胧山乡,庭院轻传水响,墙角是沐浴的姑娘。
“我来了,小芳!”他从天而降。恋人的胴体,少女的幽香,让他心旌摇荡。
一声惊叫,小芳失去了主张;一声怒吼,老爹出现在身旁:“夜入民宅,你这个流氓!”
含羞披上衣裳,姑娘拉住爹娘:“是我约他门口相见,谁知他胆大越院墙。事关名声,切莫声张。”
惨叫惊醒全庄!老爹手持棍棒,满街抽打大江。大江父母跪地求情,他铁石心肠。
警笛声响,大江进了牢房。小芳含恨远嫁,誓不回乡。
天寒,夜长,席凉。老娘思念女儿,重提过往:“那晚你偷听女儿约会的电话,故意放梯子在西墙;你捧打鸳鸯,安的啥心肠!”
酒浇愁肠,清泪两行。老爹当年苦恋大江的娘。是她负心另嫁,吃了公家粮。
滕敦太 (中国 江苏)
行走在夏日山野(外一首)
蝉声高过时令
一只斑鸠在绿荫的枝头沉默不语
几只麻雀撞碎草尖上的阳光
林丛把风梳理成绿浪
大山的无语后面
是暗流涌动 幽谧的峡谷湍急跌宕
那个在山径上行走的人
胸中装着一团火
总有一座山峰
想在一片白云上减轻岁月的重量
一双鹰的翅膀
轻易打落赤热的欲望
关于成长和成熟
只有在登高回望时一目了然
那个攀登的人 怀中只有梦想
对莽莽的未来一无所知
野渡
昨夜的一场雨
盛满搁浅的夏天
湖水一寸寸地上涨
在一茎水草上测量季节的深度
菱秧和青草像一场梦想
疯长出深深的绿意
舟横桨斜
慵懒的时光把激情暂时丢弃
彼岸在一片静谧里
成为葱茏的守望
岁月的锚链
可以在一夜间锈蚀
远山沉默
笼罩在乡愁一般的氤氲
风蹑足
让一棵柳在岸边站成坚守
谁的沉思
如水浩淼而潋滟
那摆渡的人走出画面
让一片水域
在繁茂的节气里
成为人生的禅境
方华 (中国 安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