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听书生涯

与听书结缘,还得感谢儿子。儿子刚出生时,习惯每晚趴在我的胸脯上入睡,睡熟后再放到床上。小家伙早早就寝,我也只能纹丝不动地躺着,生怕搅扰了儿子的酣。无聊至极,便在手机上下载了一个听书软件,聊以打发时间

记得我第一次听的是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这是一部我久闻盛名却未曾拜读过的小说。点击播放按钮,耳畔先是传来了钢琴与手风琴合奏的略带轻松诙谐的背景音乐,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国城镇的人文社会风貌和小说笑中带泪的整体基调便蓦然呈现在脑海之中。随着那充满磁性、朴实自然的男中音,我心灵的涟漪也层层荡漾开来。许三观靠着卖血渡过了人生的一个个难关,战胜了命运强加给他的惊涛骇浪,一家人在磕磕绊绊中关扶持、共渡时艰;而很多年后,当许三观一家“不再缺钱的时候”,他又突发奇想,想再卖一次血,可因为年老,已经没人要他的血了。小说留给我极深印象的一个情节是:在饥荒时期,全家人喝着稀粥,吃完就躺到床上,也不说话,怕一动就饿,许三观绘声绘色地为家人做了几道菜,画饼充饥。不是吗?只要一家人团结在一起,就能抵抗暴风骤;在艰苦的环境中,学一点阿Q的精神胜利法,也能拥有一份温情和幸福。听这部小说,感觉像在看一出情景剧,和着故事的节拍,时而忍俊不禁,时而黯然神伤,可谓全身心投入到小说的情境之中,与其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同喜又同悲——中国普通百姓的生活如此艰辛却又不失乐观,这背后有一种不屈不挠、坚韧不拔的抗争精神在支撑着,而这种精神恰是中华民族傲然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根本所在!

从此,我便与听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多少个万籁俱寂的晚,负载着儿子微微起伏的温暖的小身体,任由耳朵在经典小说中游走,恣意地享受着闲适的时光,心境慢慢变得平和恬淡,劳碌喧嚣的日子也充满了隽永的味道。几年里,我陆续听了余华的《活着》、《兄弟》、《在细雨中呼喊》,老舍的《骆驼祥子》、《四世同堂》、《我这一辈子》,阿来的《尘埃落定》,陈忠实的《白鹿原》,王小波的时代三部曲以及《变形记》、《囚》、《月亮和六便士》、《我辈孤雏》等五十多部中外文学名著。常常是听着听着,忽感腹部一阵湿热,原来是听得太入迷,忘记给儿子穿尿不湿——小家伙尿了。

艾宝良老师地道的京腔京韵十分适合演播老舍先生的京味儿小说。《骆驼祥子》中祥子早先的憨厚能干、坚忍要强以及日后的自暴自弃、游手好闲,虎妞的凶悍泼辣、市侩气浓;《四世同堂》中祁老太爷的恪守中庸、“忍”字当先,大赤包势利、贪婪、蛮横、狠毒与豪爽大方、敢做敢当并存的矛盾个性……三教九流、芸芸众生都被艾老师“油腔滑调”、抑扬顿挫、具有节奏感的“京片儿”演绎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再辅以二胡、笛子、唢呐、锣鼓等乐器演奏出的极富北京特色的背景音乐,更是将人物的情绪、心理渲染得淋漓尽致。

李野墨老师的演播风格沉郁而厚重,非常适合表现黄土高原的苍凉壮阔。在《平凡的世界》中,他一人分饰多角,方言模仿准确,平稳中见激情。读到孙少平,不高的声调里仿佛切换出狂风骤雨和落日长河两种心境。化作田晓霞,那故作娇嗔的声与情又如同心中的月光岛屿,海水在温柔地拍打。再看田福军,痛失爱女的人间至悲终于将故事推向高潮。李老师醇厚的嗓音不疾不徐,更不声嘶力竭,只是字字句句敲打在了人心深处,正所谓大音希声。李老师的演绎,让一部原本以文字呈现的经典小说顿时丰富立体起来。

齐克建老师的嗓音低沉、浑厚,极富磁性。他演播的《活着》,舒缓时意味深长,激昂时字字清晰到位,每次吐气,每个叹息,都让文字难以表达的意蕴和作家的言外之意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和演绎,仿佛为书本上的铅字赋予了生命,着实堪称经典,令人回味无穷。

就这样,一个个生动鲜活的生命,通过富有魔力的声音,从我的耳朵走进我的内心,让一幅幅沁人心脾的画卷和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场景在我的脑海中徐徐展开,令我好似身临其境,心绪随着那声情并茂的演播和跌宕起伏的情节遨游万里;也使我足不出户,便可洞察世间百态、品尝人情冷暖,感悟到人生的自尊、自强与自信,人生的奋斗与拼搏,挫折与追求,悲苦与欢乐,热爱与痛惜。听书时,心中的那份宁静和惬意,对我而言,无疑是莫大的享受。

无论闭目养神的片刻还是每晚睡前的闲暇,“听书”总能撼动我的神经,令思绪在古典与现代、虚幻与现实中自由穿梭,或与先贤对话,或与名家交流,时而沉思,时而受教,时而又不禁哑然失笑。刚刚感受了京城八旗子弟提笼架鸟、无所事事的闲散生活,又立刻卷入了关中大地上白、鹿两大家族祖孙三代的恩怨纷争。

俗话说,开卷有益。读书能给人带来无穷的知识和智慧,然而繁忙的工作、琐碎的事务常令我们应接不暇,哪里还有静读默思的时间和心境呢?腹有诗书气自华,耳伴诗书品自高。那么,不妨走进听书的世界,尽情享用“语音的盛宴”吧。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晋陶渊明独爱菊,而我甚爱听书。

(罗士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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