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凭栏好听风   方华

夜阑人静,月色如水。秋夜,让白昼的烦嚣、匆忙的脚步、纷乱的思想慢慢沉淀下来,
渐渐归于平静与安宁。
帘微动,敛息,似有风声入耳。是悉悉嗦嗦裙摆曳地的声音,是簌簌唦唦季节走动的音
响……
索性推开窗,以敞开的胸襟迎接这夜的精灵。
“秋风不似春风好,一夜金英老。更谁来凭曲阑干,惟有雁边斜月,照关山。”没有古
人的情怀与伤感,总感觉,秋夜是听风的好季节。
你瞧,月光在树叶间跳跃,像一位裙袂飘飘的素衣女子,在天地间舞蹈。而窗沿下轻摇
的花草,在月色里分明就是隔帘的美人,让人生出几多美妙的联想。
想起琼瑶的一首歌:“月朦胧,鸟朦胧,萤光照夜空;山朦胧,树朦胧,秋虫在呢哝。
花朦胧,夜朦胧,晚风叩帘笼;灯朦胧,人朦胧,但愿同入梦。”
月是朦胧着,但鸟已是在清朗的梦中睡了。就像我身边的一份爱,在从窗口蹑足进入的
夜风轻拂下,酣然入梦,一脸皎洁,一脸温柔。
虽未相拥同入梦,但坐在一份亲情与爱的睡梦里听风,是一种多么幸福而惬意的享受。
城市的高楼遮挡了葱茏的山影,但挡不住风的脚步。风,在钢筋水泥的缝隙间穿街过巷
,为我带来了大自然的气息。坐在夜风中,我分明嗅到了山野的味道、河流的气韵、花草的
芬芳、泥土的香馨,我甚至闻到了月光的味道,清清甜甜的,直入心田。
徐志摩说:“我不知道风自哪个方向吹。”那是他在爱情的风中迷了方向。古人马致远
即便是一匹瘦马行古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也明了拂面的秋思是西风。
今夜的风来自生活的底层,今夜的风来自一份心情。风或起或停或大或小或急或柔,如
此的随意,如此的闲逸,又将生活与心情吹拂得如此轻扬与美好。
风又卷起案头的几页诗笺,不免让我想起“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的诗句。千年的
月色千年的风,是不含任何色彩的。今夜,在清风翻书的意趣下,没有文字的牢狱言词的镣
铐,只有挥洒的笔墨游走的诗意,和随风放纵的思绪。

想起那一座座飞檐翘角、或依山或临水的楼亭,在这样月明星高的夜晚,可否正是金风
满楼,是否有一位蛾冠宽袖的饮者正举樽对月,高歌一曲“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听风,在月下;风起,在胸间。

 

素秋茭白

 

方华

素秋,茭白上市,是一道时鲜的蔬菜。在我们这儿,茭白被叫作“篙瓜”,私自臆想,
不知是不是其型似竹笋又似瓜般能生食之故?
在我生活的这个地放,过去种植茭白的人家不多,大都是水边自生。像野藕野菱一般,
成熟时节,自有不怕辛苦者去采收。童年的记忆中,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有时就顺手在塘
边沟畔折几支青叶包裹的修长茭白回家。篙瓜炒辣椒,是我幼时最常见的一种吃法。
当然,茭白绝非我记忆中简单的一种味道。
清代才子兼美食家袁枚在《随园食单》中就有对茭白入肴的一段记述:“茭白炒肉,炒
鸡俱可。切整段,酱醋炙之尤佳。煨肉亦佳,须切片,以寸为度,初出瘦细者无味。”
清人薛宝辰在其《素食说略》中也有茭白入蔬的做法:“切拐刀块。以开水瀹过,加酱
油、醋费,殊有水乡风味。切拐刀块,以高汤加盐,料酒煨之,亦清腴。切芡刀块,以油灼
之,搭芡起锅,亦脆美。”
现在想来,母亲的厨艺,当然比不得这些美食家,但也恐怕不是母亲不知道篙瓜还有其
他的烧法,只是在那样一个清贫的日子,哪里有许多的食材调配,盘中简单的菜蔬,仅为佐
饭下肚而已。
不过,现在日子富裕了,吃过的各类茭白佳肴恐怕比书上记载的还多,有时在家中还特
意弄一个简单的篙瓜炒辣椒,享其清淡脆嫩,唇齿咀嚼间自有一种特别的回味。
其实,篙瓜在远古时期,也不称作茭白,而叫菰。
菰最早是被作为粮食作物种植的。《礼记》载:“食蜗醢而菰羹”。菰羹就是菰米饭,
可见在周朝即已用菰米为粮。据记载,在唐代以前,茭白基本是被当作粮食作物栽培,它的
种子被称作菰米或雕胡,是“六谷”(稌、黍、稷、粱、麦、菰)之一。
“我缩五松下,寂寞无所欢。田家秋作苦,邻女夜舂寒。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
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这是李白借宿安徽铜陵五松山下一农家,受到主人菰米款待后写
下的诗作。陆游《邻人送菰菜》中也有:“稻饭似珠菰似玉,老农此味有谁知”及“湘湖烟
雨长莼丝,菰米新炊滑上匙”之句。
大约到了明代,玉米被从国外引进,广泛种植,替代了菰成为六谷之一。所以在我的家
乡,现在还直接叫玉米为“六谷子”。
菰很早就被发现在被菌感染不抽穗后,膨大的茎部可为蔬。如成书于秦汉间的《尔雅》
记载:“邃蔬似土菌生菰草中。今江东啖之甜滑。”菰在被高产的玉米取代位置后,就彻底

成为人们口中的佳肴。“岸遥人静,水多菰米。”苏轼《水龙吟》中的情景渐为鲜见。现在
,偶在水边能看到结穗的菰,往往被认为是野茭白,其实,那不过是稀少的未被感染的菰。
茭白如其名字一般素白清新,可与各种原料配伍加工。此菜无论蒸、炒、炖、煮、煨都
是鲜嫩糯香、柔滑适口;若是与肉、鸡、鸭等相配,烹出的菜肴则更是入味留香。茭白可生
食凉拌,还可酱泡腌制。特别是凉拌、下汤,清新淡雅,很有水乡风味。
唐人张志和在《渔歌子》中吟到:“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枫叶落,荻花
乾。醉宿渔舟不觉寒。”明代也有一首《咏茭》诗:“翠叶森森剑有棱,柔柔松甚比轻冰,
江湖岩假秋风便,如与鲈莼伴季鹰。”诗中把茭白与莼菜、鲈鱼相提,可见其味美。
有这样的记载,西晋文豪张瀚,在某日秋风起时,想到故乡吴中的菰菜、莼羹和鲈鱼脍
,于是辞别齐王,弃官南归,说:“人生贵得适志,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乎?”这段
典故后人浓缩为成语“莼鲈之思”,成了思念故乡的代名词。只是,莼菜、鲈鱼由此名闻天
下,而未入语中的菰菜,却鲜为人知。就像最早的粽子都是用菰叶所包,可现在人们知道的
都是芦叶之类。
宋人周弼在一首《菰菜》诗中写道:“连日秋风思故乡,况复家田有茅屋。坠网重腮鲈
已鲜,莼丝牵叶又流涎。急归收获苹溪畔,细拨芦花撑钓船。”又是秋风起的日子,水边伫
立的茭白依然是千年守望的模样。只是,那留在每个人舌尖上的记忆,不知该有着怎样的回
味?

 

喜看稻菽千重浪

 

方华

“日暖林梢鹎鵊鸣,稻陂无处不青青。”秋日的乡村大地,正是禾苗葱壮,稻穗灌浆的
季节。这时节,若有闲漫步山野,你会在那如涛涌动的稻浪前发出赞叹。
唐末诗人韦庄的一首《稻田》,描绘出稻田风光之美:“绿波春浪满前陂,极目连云
稏肥。更被鹭鸶千点雪,破烟来入画屏飞。”你看,山坡下是一望无际的稻田,风吹过,宛
如春浪绿波翻卷,直接云天。而在这蓝天绿浪之间,忽然有洁白如雪的白鹭穿破远处的雾岚
飞入,真是一幅色彩明快、高远宽袤的水墨画卷啊。
春天里,我们会在大片的油菜花面前,被那绚丽的色彩和芳香所陶醉。但在秋日,面对
这接天连地无穷碧的稻田,我们内心充盈的却是一份宁静、悠远和闲适之意。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去欣赏稻田风光,但在稻禾青青的日子,我总要寻机去郊外一走,
享受那“红蕖影落前池净,绿稻香来野径频”的美景。
“浮云有意藏山顶,流水无声入稻田。”在这样一份高远而宁静的天地间行走,尘世的
烦嚣会随白云浮走,心中的块垒会随流水消融。
曾在田间遇一头戴草帽的老农,坐在埂上一把放到的锹柄上安闲地吸着一根烟。金灿灿
的阳光下,他眯缝着双眼眺望着稻浪涌动的远方,那份美滋滋的带着一丝满足感的表情,让
我感觉到他心中一定有着比我这个闲足者更大的诗意。
难道,还有比劳动创造美好生活更大的诗情画意吗?
“村姑儿。红袖衣。初发黄梅插稻时。”童年就在乡下生活过,自然还记得春末夏初插
秧时的情景。现在回想那场景,感觉那分明就是乡人在明镜似的水面上栽插一行行翠绿的诗
句啊。
稻禾生长的乡村是一种别样的美,仅撷取陆游的几句诗文即可领略。“露拆渚莲红渐闹
,雨催陂稻绿初齐。”这是雨后原野的美,莲红稻绿,清新可人;“新长庭槐夹门绿,无穷
陂稻际天宽。”这是夏秋乡村的美,槐荫遮院门,稻浪无穷际,娴静辽阔;难怪老夫子要高
吟:“得意诗酒社,终身鱼稻乡。乐哉无一事,何处不清凉。”
可以想象,千年前的稻浪丛中,一定是经常出现陆游这位“稻粉丝”的身影,不然他不
会写出“夏秋之交,稻方含秀,黄昏月出,露珠起于其根,累累然忽自腾上,若有推之者,
或入于茎心,或垂于叶端,稻乃秀实,验之信然。”这样经验之文。
从播种,到插秧,到收割。农人一直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稻谷带给农人最大的喜悦是粮
仓的丰满。把稻谷种出乐趣的,是一个叫袁隆平的人,变魔术般让产量往上翻,在稻田中给
我们留下一个“稻穗下乘凉”的永不消逝的身影。

研究水稻,自然难得有温庭筠“稻田凫雁满晴沙,钓渚归来一径斜”的闲情,但站在绿
浪涌动的稻丛中的劳动者,应是稻田风光中最动人的风景。
“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这样的画面,谁说不美?

 

 

却道天凉好个秋

 

方华

“雨色秋来寒,风严清江爽。”秋天,像一位素衣白面的女子,总是踩着一场雨的韵脚
,戴着她的水晶珠链,衣袂飘飘地来到我们身边。
秋雨簌簌消暑气,秋风习习送凉意。在酷热沉闷烦躁的日子里喘过气来,不免要道一声
:天凉好个秋。
《说文》解字:“秋,禾谷熟也。”秋天的原野,正是稻谷飘香、红硕满枝,洋溢在农
人心头的,该是五谷丰登的喜悦吧。
然而,在文人骚客的眼中,秋却是一个悲怀的角色。一页页枯黄的纸叶上风冷霜寒,一
个个方正的汉字间山瘦水削,“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行吟出那么多的伤感与哀怨。
“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是对旧时相识的思念;“故人万里无消息,便
拟江头问断鸿。”是对友情的怀想;“洛阳城里见秋风,欲作家书意万重。”是对故园的牵
挂;而“秋风秋雨愁煞人”,更是对家国沉沦的哀叹!悲秋,好似是诗人间的一个传染病,
其严重程度,远胜于SARS和非典型肺炎。悲秋之最,当属欧阳修之《秋声赋》:“是谓天地
之义气,常以肃杀而为心。”
秋字象形。甲骨文字形为蟋蟀型,虫以鸣秋,祖先借之以表述“秋天”。“蟋蟀独知秋
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秋虫呻吟,大地安谧,天高云淡,月色清朗。此何等美景美境,
何凭多忧郁情怀?心境也。
虽“树树秋声,山山寒色”,但杨万里秋凉晚步时却道:“秋气堪悲未必然,轻寒正是
可人天。绿池落尽红蕖却,落叶犹开最小钱”;虽“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平湖三十里
,过客感秋多”, 但李商隐却寄怀“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秋阴不散霜飞晚
,留得枯荷听雨声”;虽“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但苏轼却云:“一年好景君须记,最
是橙黄橘绿时”;虽是“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当戎昱却言:“秋宵月色胜
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最喜刘禹锡的《秋词》:“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何等的昂扬向上,何等的豪迈情怀,何等的诗意人生

“天上秋期近,人间月影清。”四季轮回,年年秋天,只是年年秋日心不同。秋,随人
而变;秋,随境而迁。天上人间,只凭一缕情感,放飞那只叫秋的情感。
秋天万木凋零,因而,秋在心上是愁。真佩服古人的会意造字,如此的贴切而具超凡的
想象力。其实,秋更是一个成熟和走向平静的季节,即便是身外黄叶飘飘,只要我们把“秋
”从心上拿开,“觉人间,万事到秋来,都摇落。”

古人云“一切景语皆情语”,秋也使然。人人解说悲秋事,不知几人彻知秋。正如辛
弃疾词曰:“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识尽愁滋味,
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好个秋,好个诗意的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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